第三十一章 拆迁 (第2/2页)
江大贵将手中的旱烟筒往江福贵的头顶上挥了两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他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他认为的正经事:“上头的事情谁又说得清,你说那些工钱,说不定房东早就支付给了包工头,现在包工头谎称房东没给,怕不是卷款逃跑了吧。”
江福贵说:“这没可能,支付是有一部分,工程没完工,谁也不会付太多。去外面看看,那事好干不?”
“哦。”江大贵答应了一声,趿上那双破了洞的解放鞋,探着脑袋叉着双手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之后兴奋地说:“老弟啊,那场面好大,你要去看看不,你听见声响没,‘轰’的一声,整幢大楼就倒下来了,卷起的灰尘烟雾,像***爆炸了那样遮住了眼睛,你看看我的身上,我还离得好远好远嘞,头发眉毛全白了。”
江福贵一看,老哥身上果然全是白白的粉尘。
等到天黑的时候,工友们陆续回了工棚,脸上洋溢着从未出现过的笑容,他们满意地说:“还是官家说的话算数,两百块,还请我们吃了两顿盒饭,够划得来的,那眼镜说了,我们力气大,明天继续干。”
江福贵凑了过来,心有不甘地说:“看看你们的钱,是真的不哦。”
广西佬从兜里掏出两张崭新的粉红色票子,在江福贵眼前晃了晃:“看见了没,太阳最红,毛**最亲。”
江大贵在晚上想了许多问题,这些问题的背景图案是那两张粉红色的票子。第二天默默地跟着广西佬起床洗漱,然后去附近的五金店特意买了两个大铁锤,和弟弟江福贵一起加入了拆迁的队伍。眼镜发给他们每个人一张牌子,上面端端正正地印着“施工员”,江大贵看着那几个黑黑的大字,仿佛觉得自己不再是临时工,也不是农民工,而是一个具有正式编制的官方工作人员。
看来,牌子的力量无穷大。有了这个稳当得再也不能稳当的靠山,江大贵那一帮人竟然渐渐地忘记了一年来他们的工钱,转而为了每天两百块奋斗。农民工的伤痛总是好得那么快,不用云南白药,不用特殊疗养,所有的伤痛都可以自行愈合,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与这些农民工无所谓的或者是豁达的态度不同的是,这几十栋房子的主人此刻像热锅上煎熬的蚂蚁一样四处奔走。他们梦想调动各方面的关系,使事情能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即使这事情像一个躺床上的植物人一样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可是他们还在那里期望着奇迹的出现。
植物人在电影里经常会醒过来,当然也只有电影敢这么拍。
几十栋房子的主人通过各种活动,包括上访的地上活动和行贿的地下活动,最后均告失败。最后他们只得来到工地作最后的抗争。他们尽管斗志昂扬各出奇招,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听上去就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名字——钉子户。
谁敢阻挡城市建设的步伐?
有,可是那根本不重要,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个人小小的声音很快就会被排山倒海的喝彩声淹没。
谁敢阻挡城市拆迁的步伐?
那肯定是有的。尽管在威严的注视下,还是有一个人悄悄地靠近了警戒线。他化妆成施工队员冲上大楼,然后坐到楼顶上不下来。事实上他家的楼顶已经被掀了一层,正要接着掀下面一层的时候,他提着个写有剧毒的农药葫芦冲上了楼层。株式会社的操作员不得不停止了工作。
然后有人开始劝说,再然后有人开始恐吓。恐吓当然说的是:“再不下来,就开始戳了!”
那个花白头发的中年男人神情目然地看着下面的人群,不为所动。双方僵持了整整三个小时,没有进展。在钩机强行施工的那一瞬间,那个中年男人忽然将脖子一仰,将手中整瓶的剧毒农药喝了下去,随后手中的瓶子甩到地面,人就顺势倒在了楼面上。
有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医生护士冲了上去。人群中有人说:“服务真是周到,准备工作做得这么好,原来是配套服务啊。”
“还好,没往这边倒。”人群中又有人庆幸地说,接着松了一口气。
“那农药要是真的,也没有多少活路了。”
“农药还有假的不成?真希望这次是个伪劣产品。”
“不是这个意思,有人作秀啊,说不定里面灌了糖水,就吓唬吓唬这帮官爷们。”
“这话可不能乱说,说不定人家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呢,要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
这一天的拆迁终于早早地了草地结束了,江大贵他们领到了一百五十块钱,喜滋滋地回了工棚。晚饭后,说起那个喝农药的主,心里还是有些惋惜。都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大家都希望那人能够平安。
果然只是一场秀,第二天大家赶到工地上的时候,那个喝剧毒农药的中年男人早已从医院逃走,然后卷了铺盖带了干粮又睡到了自家楼面上。
看来这是一场持久战。城管大队的头儿随机应变,转移策略,从另一个方向开始拆除违章建筑。当然,到底是不是违章建筑,这也不是小老百姓该管的事,江大贵和工友们就按照指示往另一边去了。
工地这头的房子是最先建造起来的,大部分已经完工,一部分已经出租,许多工人正在那里工作,他们听到外面的响动,都伸长了脖子朝外面张望,工厂的小老板赶紧打电话给房东老何,老何一听这个消息就慌了神,在电话里骂道:“他娘的,动真格的了,我以为说着玩玩呢,你放心,只要我活着,我就得保住那一片房子,再怎么不济,也得保住自己家那栋。”
小老板说:“行不行啊,老大,你听见轰隆隆的响声了没,他们计划是从那边最矮的拆起,以为那没有难度,刚开始建,花的钱也不是太多,谁知道碰上一个难对付的主,所以就改变方针,从我们这边下手了。”
老何说:“你别急啊,他们答应了我的,完全建造好了的不动,又不是修飞机跑道,修个高速公路不用那么笔直,说可以绕个道的。”
“啊?可是他们已经上来催咱们走人了啊,限我们一天之内搬走,你看这时间紧迫得很啊,那边没有出租的已经挖了个墙角了呢。”
“不要急,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我说兄弟,你要相信咱自己的力量,我们手上的地产证都是齐全的,说什么违章建筑,那也得有个说法是不?”
“老何,现在不是说理的时候,赶紧想办法,看看省里有过得硬的关系没,或者中央……”
“找联合国的都没用啊,关键还是得靠自己,我在这个事情上的花费你已经难以想像了,如果到时候只剩下一摄灰,我看我直接就跳进南海里去算了。”
“不说这个了,说多了都是汗,你赶紧过来想想办法,面对面的,或许能有个交待。”
老何此刻心里凉到了极点,想死的心都有了,赶紧驱车前往。当他看到那一大片变成粉末变成水泥块的房子,只无奈地摇摇头,对着工厂老板说:“赶紧叫搬家公司的过来,我看咱们除非弄个***过来,是没有其他办法的了。”
***这事可开不得玩笑,第二次世界大战才使用过两次,谁也没有美国佬那样的魄力啊。
关于这片工地,就到此为止,说多了都是泪啊。就当这是一个插曲,接着说江大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