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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前未有之,朕亦不免!(4.9k)

  第5章 前未有之,朕亦不免!(4.9k) (第1/2页)
  
  错愕,惊诧,迷茫,恐慌,是琬允二人此刻的心情。
  
  一开始,当刘禅说先帝托梦,预言北伐将败,汉家将亡时,他们结合如今捷报频传,节节胜利的现实,觉得不过是个“梦”,而非“谶”。
  
  然而,当刘禅竟能准确无误地说出街亭就是当年略阳,说出丞相派马谡、王平断拢,又出说出马谡依阻南山,不下据城时。
  
  这个梦在他们眼中,已然变成了“谶”,还是已经部分应验的谶。
  
  因为丞相在来信中真的提到了略阳就是街亭,真的提到了马谡、王平负责隔绝陇道,甚至丞相亲手标注的地形图上,街亭出城往南不过一里,便真有一座土塬尤其突出。
  
  像蒋琬与董允这类与丞相志同道合的人,向来崇尚事功,对谶纬从来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你真也好假也好,我证明不了,但不妨碍我脚踏实地做事。
  
  然而不论他们多么奉行实干兴邦的理念,也不论他们对“谶纬”多么敬而远之,谶纬之学始终是他们意识里一座无法搬掉的大山。
  
  因为他们一生所学,就是被谶纬之说改造后的儒学。
  
  因为没有证据能证明,谶纬之说是假的。
  
  反而有更多事实说明,谶语真的会在未来某一日应验。
  
  只能说,大汉自有国情在此。
  
  刘秀这位开国之君吃到了『刘秀发兵捕不道』『刘秀为天子』这两条谶语的红利。
  
  晚年时『宣布图谶于天下』,正式把谶纬当做官方意识形态,颁布谶纬官方教材,以谶纬之学为内学,以传统经典为外学。
  
  不学谶纬,不得入仕。
  
  他儿子汉明帝,为了进一步强化谶纬神秘学说,将东汉的开国二十八功臣与天上的二十八宿一一对应,强调其封侯顺序与官职大小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
  
  到他孙子汉章帝时,更是召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和诸生,在白虎观召开了一次讨论儒家经典的学术会议。
  
  会议的讨论结果,被班固纂辑成《白虎通德论》,作为官方钦定的经典刊布于世。
  
  这部经典,把当时流行的谶纬迷信与儒家经典融为一体,使儒家思想进一步神学化。
  
  你想入仕,你就得信天人感应,君权神授。
  
  等到了汉末,彻底神学化的儒家已经成为主流。
  
  经学家一个个都像极了神棍,一张嘴就能轻易将一切自然奇观与灾异同朝政得失联系起来。
  
  不过,天下那么多读书人,真的都信谶纬与奇观吗?
  
  信,大写的信。
  
  就是心里不信,表面上也一定要表现得信。
  
  你不信?
  
  你敢违背天家的意志?
  
  你敢给天家牧民上强度?
  
  当所有人都以地心说为正宗时,你说太阳是宇宙中心,是要被烧死的。
  
  于是乎,那些后世看了觉得离大谱的说法开始频频被记载在两汉魏晋的官方史书上。
  
  诸如什么『蜀中有天子气』,『黄龙见于谯』,『青龙见摩陂井中,帝如摩陂(bēi)观龙』。
  
  还有什么『建安七年,越巂有男子化为女人,周群(蜀中最大神棍)言哀帝时亦有此,将易代之祥也。至二十五年,献帝果封于山阳。』
  
  更离谱的晋史都不好意思提,不知道的还以为看的是玄幻小说。
  
  蒋琬与董允接受的,就是这种被谶纬之学重新解构的儒学教育。
  
  他们根本摆脱不了谶纬的影响。
  
  而如今刘禅口中这条“梦谶”,既有预言,又有部分已经应谶的事实作为支撑,直接就是谶纬的完全体。
  
  再联想到昨日的日食地震,联想到被砸碎的先帝造象,琬允二人再也没法断然否定刘禅的梦谶。
  
  便是抛开谶纬之说,以他们理性分析,倘马谡真如先帝托梦所言,因好大喜功而为曹军所败呢?
  
  大汉亡不亡不去想,北伐则一定是败了。
  
  街亭位置太关键了。
  
  一旦马谡败走,则曹魏援军将源源不断入陇。
  
  大汉根本没资本与曹魏在陇右打持久战,必须退军汉中,不然则有被截断归路的可能。
  
  偏偏这位处于分析链条第一环的马谡,在被先帝评价『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后,许多人都能看出他确实急欲证明自己的价值。
  
  细想之下,真有可能做出不听丞相号令的动作。
  
  谶纬与理性相互作用,两位宫府重臣很难不对北伐与大汉的前途命运感到心慌与迷茫。
  
  不过,老臣终究是老臣,这位比丞相还要年长十岁的蒋琬,很快便压住种种情绪,弯下腰身,捡起那份从他手中滑落的帛书接着看了起来。
  
  董允在一旁迅速将帛书扫完,其后怔怔看两眼帛书,又看一眼蒋琬,想知道蒋琬是不是与他同样心情。
  
  自帛书甫一入眼,他便看到了上面多处大片洇开的墨迹。
  
  至于文章开头,问候寒暄,字迹还算工整。
  
  到了中间写先帝托梦,写北伐将败,写国家将亡时,行笔逐渐潦草粗放,忽慢忽快,时疾时徐,欲行复止,断笔狠重。
  
  等到与丞相剖白心迹,说不知何面目见先帝,说要痛改前非,说要继先帝遗志时,已是情如潮涌,至枯笔亦不及加墨,落笔连绵而出,字与字上牵下粘,似断还连。
  
  而最后那句足令天下人瞠目结舌的“君王死社稷可也”,似是将天子所有的悲愤都注入笔端,其势厚重疾猛,戛然而断,大有江河溃坝,一泻千里的磅礴气势。
  
  他似乎能感受到天子深沉汹涌的真挚情感喷薄而出,朝帛书前的他猛猛拍来,拍得他眼蒙耳热,拍得他目眩魂摇。
  
  他对帛书上写的什么御驾亲征已混不在意,脑子里只剩下天子一边笔走龙蛇,一边吞声饮泣的画面。
  
  他有种感觉:这位他看着长大的天子,似乎真的要长大了。
  
  “陛下要御驾亲征?”另一边,老臣蒋琬终于也将此信看完。
  
  他心中有多欣慰,脸上就有多冷峻。
  
  “朕要御驾亲征。”刘禅答得斩钉截铁。
  
  董允哪里不知道蒋琬在想什么。
  
  昨夜他们弈棋之时,讨论如何才能解决当下群儒作乱之局,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天子御驾亲征,斩胜而归。
  
  如此一来,则谣言不攻自破,祸众妖言者自然闭嘴。
  
  可天子久处深宫,向来怯懦,平日里连皇宫都不愿意出,对兵事一点兴趣也无,甚至敬而远之。
  
  如何有办法让天子御驾亲征?
  
  难道架着天子?
  
  他们哪里敢?
  
  而且,丞相向来谨慎,便是知道如今态势严重,也不可能允许天子御驾亲征,以身犯险。
  
  万一天子因他们提议御驾亲征,最后沦陷敌手,他们二人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以谢罪天下,更无面目去地下见先帝。
  
  如此,这唯一的解决之法便无疾而终,连提上议程的可能性都没有。
  
  然而现在…事情似乎有转机了。
  
  董允摆出平日里谏诤的姿态,板容肃声唱起了反调: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陛下富于春秋,又久在宫室,未尝习兵事、临战阵,如何能以身犯险?!”
  
  董允的意思,天子你太年轻,打仗这事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不论是措辞抑或语气,都已有些不客气了。
  
  但在刘禅听来,这实在是无可厚非,乃至于当加以褒赞的。
  
  主少国疑,天子但凡犯一丁点错误,都会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搅弄舆论,蛊惑人心,动摇国本。
  
  更别说现在自己想染指的,是事关死生存亡的兵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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