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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第2/2页)
  
  他又想起他的师傅是怎么为了保护他而死的,他们去塞外打探情报,路途并不远,他们一路潜行,绕过敌人的岗哨和巡逻。把探知的布局绘制在地图上,他们准备短暂休整后就返回。
  
  这个任务很危险,风餐露宿深入敌后,需要时刻面对鞑子和自然的威胁。有好几次他们差点被鞑子发现了,好在他师傅沉的住气,楞是一动也不动,任由那鞑子尿在他头上,后来终于找到了条小河,把血都抓出来了。他给他的师傅舀水,淡红色的血一滴一滴的融入到河里不见了,他感到很愧疚。
  
  他师傅说,完成了这差事,便有了由头,一个让你当伍长的由头。
  
  他并不想当伍长,他说自己干不好。他是知道自己不配,像他这样的人,不配做一个伍长。可他师傅说他配,他从军三十余年,这个他自然看的出来。他师傅一定要给他这个由头。
  
  他师傅没有名字,只是一名老兵,从军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了,老到连知道自己的名字都没了——知道他名字的人都已死了——大家只知道他姓王,叫他老王。他身材很瘦小,喜欢笑,可有时候又很严肃。老王正一口一口大口咀嚼着干粮,用他从路上摘来的野菜下咽。
  
  他也学着他师傅大口咀嚼,这自然和他平时所吃的不能比,但他还是学着他师傅的样子,尽管要嚼很长时间才能够下咽,但他仍然固执的这样坚持——他想成为他师傅那样的人,他也想当一名老兵,他也想保护别人,就像他师傅是怎样的保护他一样。
  
  十六岁那年,他分配到由他师傅所带的伍里。这是他们家的规矩,他们家是军旅世家,发迹于他不知道前面有几个曾的曾祖父那一支,大家都叫他先祖,他的先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从一把锄头开始,替高祖打下了半个江山,按理来说应该是个目不识丁的农民,可他先祖并不甘心,他用在马背上赶路的时间来读书,有人叫他马背状元。
  
  读书使人明智,因此在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他是为数不多仍受重用的将领之一......到现在已经有很多代了,数数手指头也才两百五十年不到,可时间的力量太过强大,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家也是起起伏伏,到他爷爷那一代,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偏将了,一个偏将中的偏将,好像先祖的血脉全继承到了他父亲身上一样。他父亲像是一个农民,是用自己的双手,加上无数的血和汗才创下的这一份基业,中兴了他们一族,其他的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父亲左脸的那一道疤,那是他父亲当偏将时部队内乱的时候留下的,当时他们被敌军围困起来,那时也是秋季,缺衣少食加上连日的败仗使部队人心惶惶。
  
  手下的一个屯长纠集了一帮人准备哗变投降,他是个很有能力和野心的人,他要凭着这个队伍来为自己谋一份好前程。那个人半夜带人冲进他父亲的营帐准备杀了他,他蹑手蹑脚的走进他父亲的床边,他仔细观察,看好了他父亲的身体,双手握紧刀把,他知道此事不容有失,他使劲浑身的气力砍将下来。万没有想到他父亲竟是卧甲而眠,甚至连头盔都没有卸下。
  
  他吃了一惊,冒了一身的冷汗,金属之间的碰撞声像夏夜里的一身惊雷在那个人脑海里炸裂,他急忙稳住自己的心神,右手连忙夺过他父亲床边的大刀。这时候那个人才总算是松下一口气了,他想不碍事,刀已被他夺去了,甲胄又有何妨?他一招落空一招再下,这次直奔他父亲的面门,“唰”他挥刀的速度极快,有很多敌人就是死于他的刀下的,还没有人能躲过他的这一刀,在他刀下,反应快的,急切间用手来挡,抬到半空刀就下到身上了;反应慢的往往下意识眨眼,眼睛还没睁开就已经死了。
  
  他总结了经验,因此故意往别人眼睛上砍,人本能的就会去眨眼,从此之后就再没见过能反应过来用手格挡的了。哪怕是他也不例外,眼睛还没睁开就已死了。
  
  那个人不由得这样想,他好像连他父亲死前发出的难以置信的哀怨声都听到了。————结果他并没有听到他父亲的,反而是那个人自己的,他父亲当机立断,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只有主动用头斜着去迎这把刀,他父亲眼睛都没眨一下。死死的盯住这把刀,待到那人卸力后飞也似将刀夺下反手一刀砍在那个人的脖子上,他的力量实在他大,把那脖子都快斩断了,只有些皮肉在上面连着,身体像爆裂的热水壶一样往外泵出血来。那个人的血溅了他父亲一脸,把床褥都渗的透了,那个人身上还在冒着热气,血却已经流干了,他父亲的刀实在太快,那个人连哀怨声都没来得及发出。那个人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人的血是咸的”他父亲说。这个故事是他父亲讲给他五岁的六弟听的,他当时也在,他六弟听了后并没有害怕,他六弟或许并不懂这些,只是说他喜欢喝甜的。他父亲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父亲什么也不怕,只怕他的孩子们净是些孬种。听了他六弟的话,他有些反胃。
  
  他的父亲来看望他了,看到那段刀疤,又想起这个事来。但他已经不反胃了,他知道,只有嗜血的人才配得到尊重。
  
  巧云把桌边的椅子搬到床头,他父亲摆手示意不必了。
  
  “鞑子的马肥不肥,此去可有什么发现?”他父亲的声音很雄浑,但却是冷的。
  
  “回将军的话,今年天虽是冷的快,可鞑子早备好草料,马虽不肥可粮草充足“
  
  “嗯”他父亲略微思索了一下“叫父亲就行了,在家不必这么拘谨”
  
  “是,父亲大人”他连忙应下
  
  “听说老王跟着父亲已有30余年了,他是个老兵”
  
  “嗯,不错,我17岁时他便跟着我。”他父亲沉默了一下“他是个能干活的人”
  
  “他是为救我而死的。孩儿认为,应该好好安排他的后事,他还有妻女,应当多加抚恤”他思索了一下,又说:“这样可以振奋军心”
  
  “他妻女的抚恤业已发放,既然他救了也你当属有功,多加抚恤也并无不可,这件事由你去办,找军需按例支取”
  
  “是”
  
  他看出他父亲觉得有些诧异,他是个软弱的人,向来是不敢跟他提什么要求的,也不会去想这些问题。
  
  他有时觉得他的这个儿子是个只知道吃饭睡觉的酒囊饭袋——不,他甚至连酒也不喝,酒是男人的精神食粮,而他既不是男人也没有精神。然而这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生死乃人之大事,有多少英雄生来就是英雄?
  
  英雄不是生来就有的,而是在生死之间被逼出来的,他这一脉的先祖不也是这样吗?若是王侯将相,谁又肯拿自己的命来做赌注。有时候生与死最能淬炼出一个人,淬炼好了可以成人,淬炼不好便彻底没了精神,做了十足的猪狗,好在他的这个孩子本就没有精神因此也无所谓失败。————看来倒是有些成功的可能。他父亲这样想。
  
  他父亲让他叫他的丫鬟去叫医师过来,巧云应了声便出去了。
  
  “老王既然死了便由等你伤养好后便你接任伍长,你要好好做事,切莫让人议论”
  
  “父亲的教诲儿子记住了,儿子一定好好做事”
  
  “凡事多做多想,多跟你那几位哥哥学学”
  
  说完这句话,他父亲便转身走了。
  
  他连忙跟他父亲问好送走他父亲。
  
  他尽量使自己不带阿谀奉承之感。
  
  稍一会他家的大夫来了,给他开了几副药让巧云去取。
  
  他问大夫自己的伤有无大碍,何时能够养好。大夫说他伤的并不重,只是气血不足,但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
  
  他有急切的心情,不只是想走想跑,更是想要复仇、急于改变,他想成为像他师傅那样的人,一个男人,有一个丈夫和伍长的责任,保护自己的妻女和兵卒,他师傅死于鞑子之手,他怎能不报仇雪恨。
  
  他的师傅也死于他自己的手上,他师傅想让他当伍长,师傅说他能当好一个兵,他师傅说他的其他长兄甚至族弟都升任伍长甚至屯长了,他也并不差,说他生来是个将军,一个兵永远也成不了将军。他师傅是因他而死的,人死不能复生他也无法挽回,他只有不能辜负他师傅的期望,决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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