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此心不渝 (第2/2页)
萧惟心里“咯噔”一下,花飞渡曾说日月沉最后的症状便是不能动不能言,难道谢无猗已经病到这个地步了吗?
呸呸呸!她能说话,这分明是好转的迹象!
“小猗,你差点把自己的生辰都睡过去了。”萧惟胡乱抹了把泪,夸张地吸着鼻子,“为夫好怕啊,还以为你不想再认为夫的身契了呢。”
他在说婚书啊……
谢无猗默想,她怎么可能不认呢,那是她生生世世都割舍不下的爱恋啊。
昏迷太久,谢无猗缓了好一会才记起今夕何夕,她张口问道:“星望尘——”
“凉透了,坟头草都两尺高了。”萧惟忙打断谢无猗,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贴住,“外面早就没事了,以后不许你再为他们费心,不许你再离开我。”
谢无猗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萧惟,两行清泪落在枕上。
“好。”
萧惟俯身吻了吻谢无猗的眼睫,而后便手忙脚乱地喂水喂药,见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便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在这期间,萧惟把朝廷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谢无猗,谢无猗安静地听着,目光须臾不离。
管他萧豫要怎么联合鄢帝凉帝处理红鹰,管他谁任宰辅谁入后宫,管他北秋白是敌是友,这些都不重要了。
谢无猗的使命已经完成,日后,在她短短的余生里,萧惟就是她的全部。
她一定要努力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对了,北秋白那个混蛋临走前给你留了一句话。”萧惟假意恼火地拿来一张信笺举到谢无猗面前,信笺上九个大字龙飞凤舞,写道——
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
这是九九消寒图,每日写一笔,写完便能捱到冬去春来。北秋白以此作为对谢无猗的祝福,既暗合她游历江湖时所用的“阿九”之名,也捎上了鸾九与谢九娘。
谢无猗微微一笑,借你吉言了,阿白。
见谢无猗出神,萧惟随手把信笺扔到案几上,侧躺在她身边,“小猗,你肯定马上就好了。我想着给你好好过个生辰,等你能动了我们就出去走走吧。”
干瘦的骨架入怀,谢无猗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萧惟心疼地拥住她,再也不舍得放开。
“我们去虬窟湾祭奠一下花夫人,然后可以去西境见见长姐和姐夫。还有,祝少观也带着阿郎悄悄安顿下来了,如果你不讨厌小孩子,我们就把阿郎接回来养着……”
谢无猗偎在萧惟坚实的胸膛,任他清冽的气息扑在耳畔。
“若,我想当皇后呢?”
萧惟轻吻谢无猗的耳廓,好整以暇地道:“那为夫这就进宫,请陛下赶紧禅位。”
天地浩大,以后她想做什么,他都会陪着她。
她就是他的全部。
谢无猗苏醒的消息很快传进了宫,黄昏时分,每日都来探视的内侍长杨泉携圣旨到访。
“王妃乃大俞巫女,您能醒转是大俞之福,淑太妃娘娘高兴坏了。”杨泉弓着身子欣喜道,“陛下业已昭告四境,请王妃兼领司巫之职。殿下,您快进宫谢恩吧。”
萧惟心下一凛。萧豫迟迟不重修昭堇台,必是不想再招来一个星望尘。如今他让身为燕王妃的谢无猗担任司巫,分明就是想把巫堇之谕一并收归皇室。从前的萧氏借巫堇巩固统治,以后的萧氏便是巫堇。
这个萧豫,算盘珠子都崩到萧惟脸上来了。
想让谢无猗做开天辟地第一人,没门!
“不去!”萧惟翻了个白眼,“司巫谁爱当谁当,我们小猗身体不好,不能劳累!”
杨泉似乎早料到萧惟会这么回答,眼角眉梢笑意更盛,“那宫里来了能给王妃看病的神医,殿下也不想试试吗?”
神医?江湖骗子吧。
萧惟撇撇嘴,只听杨泉又道:“若殿下不肯进宫,奴婢只能请桑姑娘带着陈神医住进燕王府了。”
“桑……姑娘?”萧惟结结巴巴地道。
“是啊,前任合州刺史的千金。”杨泉慢条斯理地拖着长音,“听说她走访了不少地方,现在是大鄢陈神医的关门弟子。奇怪,殿下不知道吗?”
桑子鱼?她来干什么!
该死的萧豫,原来在用这招逼他进宫啊!
萧惟耳朵嗡嗡直响,手心不由得沁出汗来。他慌乱地看向谢无猗,谢无猗的眸中带了些许玩味,仿佛很期待他的解释。
“不是我!小猗你听我说……”
萧惟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阵,可他越是着急大脑就越是空白,半个字都说不出。最后,萧惟像只灰头土脸的小狗一般坐在地上,握住谢无猗的手。
“好吧,都怪为夫长得太英俊,惹这么多桃花债……”萧惟狠狠瞪了杨泉一眼,“燕王府住不下那么多人,还是请陛下把客人留在宫里,本王晚些再去谢他的大,恩,大,德!”
“阿衡,”谢无猗忽然唤他,“我和你一起吧。”
趁着她还有精神,一起去试试。
萧惟鼻子一酸,十指坚定不移地收紧,“好,我们一起。”
深秋的天已然冷了下来,萧惟亲自帮谢无猗装扮停当,他为她挂好玉佩,挽上白玉簪,最后系住深紫色的披风。谢无猗一直盯着窗外,萧惟明白她不想乘马车,便把她抱到轮椅上,推着她进宫。
街巷熙攘,谢无猗看着叫卖的商贩,看着打闹的孩童,看着巡街的金吾卫,心底油然生出欣慰之感。
这才是缇江想要的,也是她深爱的泽阳。
一路及此,为亲眼见证这隅人间烟火,她不惧亦不悔。
“巫女姐姐!”
不知是谁家小孩发出一记响亮的呼喊,热闹的街巷骤然安静无声。众人的目光汇聚在萧惟和谢无猗身上,而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通道。
两侧的百姓弯下腰,默默向谢无猗行礼。
没有昭堇台可以记挂巫女,没有巫女还可以传颂她曾为泽阳付出的一切,寒来暑往,总有星点荧火生生不息。
晚风撩动起长发,如玉蝶破茧,如鸾凤翩飞。谢无猗呼吸着清甜的空气,把头枕在萧惟的左手上,靠近离他心脏最近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睛。
昭堇台已不复存在,至幸,天边的明灯尚可幻形流转。萧惟踩着满地金灿灿的夕阳,向着巍峨肃穆的皇宫,一步一步稳稳走去。
多少兴亡机画,皆化作过眼烟霞。
莫恐长路漫漫——
日升月沉,终有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