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遣兴陶情,欺世盗名 (第1/2页)
后宫妃子有了身孕,皇帝自然不能再继续盘桓军营。
但即便如此,朱翊钧仍旧是等到将面前几大口箱子的赏银发放完毕,才挥手作别,从容离开。
直到出了京营,他换上一副笑逐颜开的模样,脚下生风,匆匆回宫。
这种事高兴的显然不止于皇帝本人。
回宫途中,频频有朝臣拦驾道喜,不胜其烦。
尤其到了大明门内外的时候,本就是各部公署集聚的地方,也不知是谁起的头,部院衙门、各寺各司的官吏们,蜂拥上前,递陈贺表。
紧随其后又遇到廷臣们散朝回衙,迎面而来。
整个千步廊直接被挤得水泄不通。
无奈之下,朱翊钧只好将司礼监太监跟中书舍人留了下来,收取贺表,自己则挤出笑脸与下朝的申时行等人应付几句后,抽身赶去西苑。
进了午门,才终于消停些。
“这阵仗,朕都怕有人哭天抢地喊上朱卡卡了,一个个的,弄得比自家添丁还兴奋。”
朱翊钧擦了擦额头的汗,回想着方才的场面,嘴上实在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孙隆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后,虽然听不懂前半句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凑到御前贺道:“这都仰赖陛下如天之德。”
“若非朝野内外人心归附于陛下,奴婢恐怕此生都无缘见得这般场面。”
可以说是拍马屁,也可以说是心里话。
太后将潞王留下膝下侍奉,整日被礼部上奏搅扰;郑王世子为皇帝亲自所邀入京,仍旧时常被朝官私下恐吓;以及如今后宫有孕,朝臣们这幅欣喜若狂的模样,不都是人心归附皇帝的结果么?
朱翊钧笑了笑。
这些人想法,他自然明白,皇帝有后,不止是家事,同样也是国事。
皇帝的子嗣情况,或许不会影响在位的时间,但一定会影响政治生命所持续的时间。
而如今吴婕妤有孕,至少说明了朱翊钧的生育能力没有问题。
朝臣们此刻都在低语着吴婕妤腹中的子嗣,实际上,却是在为新党进一步的地位稳固而振奋——十七岁零四个月且生育能力正常的皇帝,不出意外,好歹有个二三十年的时间。
“吴婕妤什么时候有孕的?太医怎么说?”
思及中医把脉未必准,朱翊钧再度确认道。
孙隆脱口而出:“吴婕妤上次月事是十月十三来的,之后整个冬月都未来,上月中便寻过太医把脉了,直到今日,脉象才分明。”
朱翊钧仔细听着,默默点了点头。
十月下旬的时候,他中出过吴婕妤。
受孕有个四五十天的话,中医诊脉相对来说也比较准确。
“诊脉的太医额外再赏十两银。”朱翊钧朝孙隆吩咐道,“还有,告诉太医院,别给吴婕妤开那些安胎补气的汤药。”
是药三分毒,尤其是没有经过双盲,效用不明的药,更尤其是对于胎儿。
能不用自然最好。
孙隆只当皇帝疑心重,信不过太医院,也未作它想。
他应了一声是后,想了想,又追问道:“陛下,那药膳呢?”
朱翊钧当即摇头:“食补就够了。”
孙隆默默记了下来。
朱翊钧对孙隆很是放心。
与张宏、李进这些太监不同的是,孙隆儒化得更为彻底。
其人不仅“多学善书”,为人也可称得上“守身持正”。
前几年履任江南织造局,也难得不怎么贪污,无论士林,还是民间,口碑都甚好,甚至得了个“从容儒雅,盖事办而民不扰”的风评。
可以说,其人的道德文章,比某些士大夫,读得更为深信不疑。
朱翊钧又嘱咐了一些相关的事情。
一行人边走边说,很快便到了西苑。
“两宫母后在乾光殿?”朱翊钧随口问道。
孙隆连忙上前一步:“陛下,两宫太后现下正与吴婕妤一道,在清馥殿焚香祈福。”
说着,便快步走到皇帝身前,侧身引路。
……
西苑,清馥殿中。
清馥殿是嘉靖年间于西苑所建,为世宗皇帝供奉道祖所用。
世宗皇帝驾崩后,拆除了大半,直到隆庆年间,穆宗皇帝宠爱如今的李太后,又略作修缮,增奉了佛祖、菩萨等。
到了现如今,已然是不便频繁出宫的后妃们求道拜佛的专门场所。
当朱翊钧赶到的时候,殿内正梵音大作,烟熏火燎。
吴婕妤跪坐在佛像面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
李太后手持净瓶杨枝,往吴婕妤头上点着甘露。
陈太后正向真武大帝焚烧经书,欠身作揖。
内臣宫女见得皇帝入殿,连忙行礼。
“陛下。”
“万岁爷。”
朱翊钧伸手在面前扇了扇,让众人起身的同时,顺便掸开面前的熏烟。
他走到两宫跟前,朝着背对自己的两宫太后,恭恭敬敬行礼问安:“孩儿向母后问安。”
两宫置若罔闻。
直到陈太后向道尊作完揖,才回过头来看向皇帝。
她笑着伸手将皇帝扶起,颔首示意:“我躬安。”
李太后那边也点完了甘露,放下了手中净瓶。
她走到皇帝跟前,口中埋怨道:“该我问皇帝的安才是,遇刺这么大的事,也不回宫跟为娘报个平安。”
说着,李太后伸出手,四处揉捏皇帝的胳膊:“怎么样?有没有伤着?要不要让太医再看看?”
这模样,朱翊钧也难免升起一丝温暖——李太后不懂什么叫趁机改制,只关心儿子身体有没有事。
他按住李太后给自己捏得生疼的手,温声道:“娘亲宽心,孩儿无事的。”
李太后尤然不肯放过,坚持道:“不行,需得唤太医看看。”
“听闻当初武宗皇帝落水后也总说无事无事……”
朱翊钧无奈,武宗那都咯血了,能一样么。
但他也没硬犟着,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好好好,孩儿明日便传唤太医,好生望闻问切。”
李太后这才肯松开手。
这时,吴婕妤也迎了过来,软声朝皇帝行礼:“臣妾拜见陛下。”
朱翊钧转头看去。
四年下来,吴氏姿容分毫不减,眉如青山黛,皓腕凝霜雪。
眉眼朝自己看来,便似有盈盈秋波,摄魂夺魄。
实在百看不厌。
朱翊钧好一会才回过神。
他连忙伸出双手,轻轻扶住吴婕妤:“有身孕了不妨慢些。”
就差直说不要这么大幅度,意思意思就得了。
陈太后脸上笑意不减:“皇帝成婚四年余,孕育元婴,实在国家大幸。”
“为保平安降生,皇帝也礼敬一番世尊道祖吧。”
李太后闻言,也跟着点了点头,随后扭过头唤人取来祭拜用的香,亲自交到皇帝手里。
自知在传统习俗上与父母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朱翊钧,丝毫没有排斥的神情,利落取了香,恭敬上前一拜。
嘴里喃喃有词:“老佛太祖高皇帝、真武成祖文皇帝、飞玄世宗肃皇帝……”
祈福,上香,作揖。
朱翊钧流畅且一丝不苟地敷衍完两宫太后。
而后他才转头轻声对吴氏开口道:“殿内烟熏雾缭,婕妤先去外面透透气。”
吴婕妤在宫中数年,自然也明白事理。
情知皇帝要与两宫说正事,便盈盈一礼,默默往外退了出去。
“为娘有意捐赐银五千两,与工部修建涿州娘娘庙,为吴婕妤腹中子祝厘祈福。”
“娘亲,去年户科给事中赵参鲁才为此事伏了阙,言说发银建庙以奉佛祈福,尽皆诞妄,北虏南寇,残破地方,输税浚河,卖鬻妻子,孰禳灾乎?让朕实在下不来台,依朕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修桥铺路罢,胡良河及北关外桥梁,年久失修……”
“……祭告自然为时尚早,本宫只是让驸马都尉许从诚去天地坛祈福而已。”
“吴婕妤在母后身边多有不便,迁居素玉宫吧……”
随着吴婕妤缓缓走出殿外,里间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她在殿门处顿足略略站了一会。
直到太监过来为她批氅,她这才回过神来,拾级而下,默默举目看起雪景来。
雪景从来都雅俗共赏,美不胜收。
一会儿,她便入了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
“看什么呢?”
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吴婕妤蓦然回神。
这才发现清馥殿殿门大开,两宫仪仗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有皇帝站在自己身侧,顺着自己的目光张望。
她下意识就要行礼。
身子却被皇帝一把搂住。
“朕才说了,姐姐动作慢些。”
朱翊钧扶住吴婕妤的腰,轻声道:“两宫母后方才与朕说好了,今后姐姐搬到素玉宫居住,不必再侍奉身旁了。”
“姐姐眼下先随朕回万寿宫,等素玉宫收拾出来。”
吴婕妤睫毛微微颤了颤:“青林翠葆深於沐,总是天家雨露膏,都是陛下隆恩,臣妾实在愧受。”
“再者,侍奉慈圣太后其实没甚不好,也省却许多麻烦。”
朱翊钧闻言,不由笑了笑。
招呼了一声随行的内臣,便拉着吴氏往万寿宫的方向携手漫步:“没什么愧受的,情是情,恩是恩,前者只需姐姐体会,后者正要外人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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