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遣兴陶情,欺世盗名 (第2/2页)
“朕若是不赏姐姐,反倒让外人说闲话了。”
“还有姐姐父母,朕也会有所封赏。”
听了这话,吴婕妤脸上肉眼可见泛起些许柔情。
皇帝这张嘴,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让人难以招架。
两人走得极慢,吴婕妤往皇帝身上靠了靠:“陛下,臣妾并非以退为进,实是骤然隆恩加身,唯恐忘乎所以,反倒失了圣眷。”
说到这里,朱翊钧意识到了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家里人犯了事?”
吴婕妤沉默片刻,缓缓颔首。
揭发妻族的复杂神情跃然于精致的脸庞上,实在我见犹怜。
朱翊钧见其这幅模样,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
好在有武清伯常年拖后腿,他对于这种事抗性提高了不少。
朱翊钧没有太多责备的神情,仍旧温声追问:“姐姐先说与朕听。”
吴婕妤抿了抿嘴:“上月,臣妾未来月事,除了唤来太医把脉之外,还与娘亲诉了苦。”
“孰料臣妾父亲听闻后,回去便四处与人说臣妾定然是怀上了龙种。”
朱翊钧揽住吴婕妤的肩膀,静静听着。
“前日,娘亲入宫,与臣妾说起近来府上门庭若市,送田送银,络绎不绝。”
“甚至衍圣公家也上门拜见,将顺天府的部分土地,诡寄在了我家名下。”
吴婕妤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量皇帝脸色。
朱翊钧见多识广,脸上并没有什么怒意。
他只是难得露出一丝惊愕:“孔家在顺天府也有地!?”
孔家兼并土地他自然知道。
这几年德王年年遣人入京诉苦,说孔尚贤占了王府九千亩不肯归还。
万历四年的时候,鲁王也上章,告状孔尚贤唆使豪右,侵夺曲阜、郓城、阳谷等地田亩。
还有御史许三省上奏,说孔家与豪右之间争夺邹县田亩,发生械斗,死了七名家丁、游侠。
身为邹县知县的孔尚贤,颠倒黑白,公器私用,将对头治罪下狱,侵夺了田亩。
出于这一堆的破事,山东巡抚王希烈当年便力排众议,请求罢免孔家世袭的邹县知县一职,命兖州府同知管理县务,知县只辖林庙。
也正是因此,王希烈哪怕暴毙在任上,鞠躬尽瘁,在山东仍旧被抹黑得体无完肤。
朱翊钧早就想对孔家这些波旬开刀了。
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再没有比眼下度田更名正言顺的时候了。
甚至于,这次度田,孔家本就是重中之重。
只是,他本以为孔家只是在山东横行也就罢了。
没想到竟然都兼并到顺天府来了!
敢情历史上李自成瓜分给佃户的所谓崇祯岳丈挂名的田亩,原来是孔家的!
吴婕妤小心翼翼应着皇帝的话:“陛下,顺天府其余州县臣妾也不太清楚,衍圣公家只是将武清县一万四千三百亩交托给了我父。”
“还望陛下恕罪!”
朱翊钧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怀柔伯多占一千亩,就被杖死在了县衙里,现在看来,心里恐怕觉得冤死了。
也难怪刘世延这厮为施光祖鸣不平。
果真是小巫见大巫。
见吴婕妤朝自己看来的忐忑眼神,朱翊钧收起了思绪:“朕知道了,姐姐能将此事说与朕听,可见夫妻一体,更甚娘家,朕怎么会责备姐姐呢?”
“姐姐不必担心,这事朕自有计较。”
皇帝抚摸着怀里吴婕妤的脑袋,温声细语。
面上却偏转过头,朝身后的孙隆投去眼神。
随行的孙隆看着皇帝微微眯起的眼神,心领神会,默默退了下去。
……
入夜。
万寿宫中,灯火通明。
朱翊钧仍旧在伏案疾书。
在京营厮混几日,自然有不少奏疏积攒。
哪怕从午膳后一直坐到入夜时分,桌案上的章奏,仍旧还有一摞小山高。
大学士申时行以三年考满,荫一子给与诰命。
加,户部尚书王国光太子太保。
加,故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马自强太师,赐修牌坊一座。
允御马监秉笔张诚所奏,转行太仆寺,再选骟马三千匹送监调习以备护驾。
赐山阴王朱俊栅,四书五经集注各一部,所建书院,赐额名乐善;赐辅国中尉朱蕴桦,代数集注、几何原本各一部,所建炼铁高炉,赐额名安善。
赐播州故宣慰使杨烈祭葬,从其子杨应龙所请。
命驻龙江造船厂靖海伯朱时泰,护工部、漕运衙门,试行远洋船只。
以上种种,都是内阁处理不了的事,只能皇帝亲自过目。
桩桩件件批阅下去,时间过得飞快。
恩?
朱翊钧正翻看着一道奏疏,下意识发出疑惑的一声。
他看向一旁掌灯的张宏,开口问道:“潞王要出宫就府?”
张宏眼观鼻鼻观心:“前日就在说了,应是今日刚拟好奏疏。”
朱翊钧手上顿了顿。
片刻后,他才叹了一口气:“母后同意了?”
他其实不太介意这个弟弟在大本堂多上几年课,他可不是建文,更不是代宗,潞王这乖乖弟弟,也没资格斧声烛影。
奈何帐下的人一门心思为君分忧,他也不好在这种事情上刚愎自用。
张宏点了点头:“得知吴婕妤有身孕后,慈圣太后便允了。”
朱翊钧默默瞥了张宏一眼。
这是时间顺序,但未必是因果顺序。
张宏既然能说出这话来,只能说,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在这事里面恐怕也没少使力。
朱翊钧心知肚明,却也没挑破,只提起朱笔在奏疏上轻轻一勾:“让工部选址府第罢。”
张宏迟疑片刻:“陛下,银子还是宫里出?”
“昨日,为潞王府第以及寿阳公主大婚,慈圣太后昨日去户部讨银二十万两,已经被户部给挡回来过了。”
寿阳公主皇三妹朱尧娥明年就十六了,也快到大婚的年纪了。
加上潞王的府第,都是烧钱的出项。
朱翊钧愣了愣:“宫里不是还有一百九十万两?”
张宏一时哑然。
片刻后,他才小心翼翼点了一句:“陛下,隆庆六年时,宫里存银尚有三百七十万两……”
八年净出一百八十万两啊……
朱翊钧挠了挠脖子。
片刻后,他摆了摆手:“这次刘世延谋逆一案,抄家不要让外人来分了,就用来支这两项。”
张宏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有寿阳公主的婚事,大伴明日也让礼部开始物色驸马。”
只听皇帝再度吩咐道。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张宏自然恭谨应是。
便在这时。
殿外传来动静。
张宏告罪一声,退了下去。
朱翊钧也不在意,继续批阅其奏疏。
不一会,张宏领着蒋克谦走了回来。
“陛下。”
朱翊钧头也不抬,开口问道:“事情查清楚了么?”
蒋克谦毫不拖泥带水:“查清楚了,吴婕妤所言确有其事。”
朱翊钧抬起头,停住了手中的朱笔。
蒋克谦顿了顿,接着道:“而且,除了吴婕妤家,孔家人还找上了皇后家,将顺天府三万亩良田,半寄半送给了刘家。”
“这是孔承德的口供。”
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沓文书。
除了手印和画押外,还有些许血迹,昭示了孔承德所受的皮肉之苦。
张宏小步走了过去,将口供接到手中,恭谨呈到了皇帝面前。
朱翊钧沉默着看了片刻,并没有去接。
“唉。”
朱翊钧悠悠叹了一口气。
难怪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对后宫相争全然没概念的朱翊钧,这时候才意识到,什么叫猝不及防。
他轻声朝蒋克谦问道:“吴婕妤知道皇后家受了田亩么?”
蒋克谦犹豫片刻,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回道:“或许不知道,但据孔承德的供述而言,两家之间应当互相能猜到一二。”
朱翊钧缓缓点了点头,心中有数后,他也没有在后宫的事上继续纠缠。
“颜、孟两家呢?”
圣人世家一般是不能随意入京的。
哪怕想入京办事,也得朝廷允准。
今年三家人入京,是礼部有请——“幸学有期,衍圣公孔尚贤、五经博士颜嗣慎、孟彦璞,并老成族人孔族五人、颜孟族各二人,俱宜行取乘传至京。”
蒋克谦点了点头:“具体不太清楚。”
“不过据孔承德所言,颜、孟两家也有些田亩在顺天府,但是不太多。”
朱翊钧不由啧了一声。
要不怎么说度田向来得不到舆论支持呢?
这些套着圣人世家皮的豪右,领衔兼并,怎么可能支持度田呢?
朱翊钧转头看向张宏:“何心隐现在在哪儿?”
晾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见一见了。
张宏思索片刻,答道:“还在顺天府受审,陛下要召见么?”
朱翊钧沉吟片刻,点头道:“让他明日入宫面圣。”
(本章完)